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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为例 何仙咕 31060 字 4个月前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第23章你不要脸,你下流

旷野苍茫,夜来神光不耀。

双眼试图穿透车窗,物质长久沉积、风化的产物躲藏在黑暗后,仍有许多是现代科技文明所不能征服。

车窗里,谢舒毓只能看到自己的脸,因特殊的光学性能而产生重影,手机贴在耳朵,听不到对方传来的任何声响。

信号太差了。

无可奈何挂断电话,谢舒毓切换聊天界面,敲字安抚。

[别哭啦。]

是“啦”,不是“了”。

之前狠狠吵过几次,她深深体会到句末语气助词的重要性。

空间阻隔画面,声音也难以穿透距离的障碍,窄窄一方手机屏,无法通过语气和表情来判断对方情绪,适当撒撒娇卖卖萌,可有效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虽然大多时候,都会忍不住犯贱拌几句嘴,然后舒舒服服找个地方蹲着,等人来哄,或是抻抻衣摆,理理袖口,三鞠躬说句“对不起”。

面对面,唇枪舌战,非争个你死我活,分开了,她打不到了,倒舍不得欺负了。

就像贺卡里写的那样,谢舒毓真的、真的,希望温晚可以每天都感到快乐,放松。

列车驶进隧道,耳边轰隆巨响,消息一直转圈,发不出去,谢舒毓放弃。

前往目的地途中,总是满怀期待,兴致昂扬,孤独的返程路就完全是另一种感受。

如果可以,谢舒毓想把温晚变成小小的一只,揣进兜帽,这样无论走到哪里她们都可以在一起了。

那她们肯定天天吵架,从早到晚,一天吵上八百回。

想到这里,谢舒毓实在没憋住笑,“噗呲”一声,旁边大哥好奇瞟她一眼,她迅速变脸,装作若无其事。

于是顺理成章联想更多,如果温晚在身边,她绝不会在意他人目光,所有注意力都会放在温晚身上。

高中时候,她们每天早上搭三站公交去学校,常常因为聊天(吵架)太过投入而坐过站,但从不为此惊惶,下车就和好,牵手慢悠悠往回走。

有时下午还会提前半小时出门,只为专门多坐几站公交,下车走回去。

和温晚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兴致勃勃,眉开眼笑,哪怕是犯错。

列车到站十点多,信号也稳定下来,谢舒毓在群里报平安,顺手拍了张站台的照片。左叶已经消气,让她早点回家,明天继续当牛做马。

想快些逃离空气复杂的封闭车厢,谢舒毓起身排队等候下车,手没闲着,切换对话框,给“碗大小姐”丢了枚炸弹。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很快有照片弹出,是靠墙的一面玻璃书柜,纸箱里的小玩意都搬进了豪华别墅。

不说话,只发照片,还在生闷气。

谢舒毓走出车厢,深吸一口气。

[回家了,啊,家的味道,如此甜美。]

温晚丢了一排大便过来,谢舒毓跟随人流离开车站。

很不愿意承认的是,立即有巨大落差感袭来,右手习惯性在身后找寻,抓空的瞬间,心间微颤,随即针刺般密集的痛意扩散。

接下来一周,她要独自度过。

回到住处,洗完澡躺在房间的小床上,风轻轻扬起纱帘,鼻尖有棉质纺织品混合洗涤用品的温暖味道。

房间还算整洁,可以明天打扫,但洗衣机仍在运作,哗啦啦转圈。

谢舒毓是个严谨的人,工作和生活从不拖延,她耐心等待,坚持不睡,中间这一小段时间,翻身抱紧蓬松的棉被,用来思念。

只是单方面的眷恋,就没必要跟谁讲,脑袋里想想就好了。

小画家嘛,最擅长的就是想象。

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憋憋侠。

[还没洗完呐。]

碗大小姐前来讨伐。

[洗完了呀。]

谢舒毓脑补她气咻咻的小模样,甚至都预料到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洗完你不跟我讲。]

[还专程等我来找你。]

谢舒毓没急着回复,预感应该还没有结束。

果然,两秒后,又一条消息弹出。

[你好大的面子。]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谢舒毓肆无忌惮大笑出声,还裹紧棉被打了个滚。

太可爱啦!

温晚对镜抹完脸,拿起手机,谢舒毓回复了。

[不是我在等你,是你在等我。]

“嗯?”温晚迷糊。

[我等你什么。]

[不告诉你。]

谢舒毓开始卖关子。

等什么呢,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温晚蹲到那面巨大的玻璃书柜前,打开其中一扇柜门,给小玩意们重新分配站位,打造成游乐场。

这件事很好打发时间,但她还是忍不住频频看手机。

只剩一分钟,她飞快关闭柜门,跑回房间,身体高高抛向床面。

零点的钟声被巨大心跳声替代,她死死握住手机,眼睛睁得大大,一眼不错紧盯聊天页面。

“咚——”

一秒,两秒,三秒……

怎么还没来。

碗大小姐正要鼓脸发脾气,手机屏霎时变色,顶部显示来电备注,一排五颜六色小树叶。

滑动接通,温晚按下免提。

“小碗,生日快乐。”

她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沙沙的,凉凉的,犹如月光穿透满树停僮,浓翠随风摇曳,圈圈荡进耳朵。

温晚没想到她会打电话,而遥远的她总有一种神奇魔力,使听者一颗浮躁的心迅速镇定下来,不自觉屏住呼吸,生怕错漏一个音节。

等了几秒,谢舒毓问:“怎么不说话。”

温晚慢慢把自己放倒在床头,“我在听你说话。”

“那你现在听到了。”

“嗯。”

“我说了好几句。”

“嗯。”

“你只会说‘嗯’吗?”

“嗯。”

好没营养的对话,但因为是她,并不觉无聊,嘴角被啃破的地方结痂了,笑起来有轻微撕裂痛感。

“恭喜碗大小姐,从今天开始,正式迈入而立之年。”

温晚好奇,“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讲究。”谢舒毓按照自己理解,“你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幼稚,无聊,情绪起伏超大,动不动就哭鼻子,背地说人坏话,生气就暴冲、砸床,甚至大喊大叫,都OK的。”

“什么嘛!”温晚又猛地坐直身体,床上弹啊弹,蹦啊蹦,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些丰富的小动作,“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那你的感觉还是蛮准确的。”谢舒毓说。

“哼,你坏!”温晚倒下,哎呦,脸好酸。

之前的事就不提了,谢舒毓嫌弃她,亲完立马跑去洗嘴的事先暂时丢进回收站,趁着对面心情不错,她急需确定下次见面时间。

但很机灵,换了个句式。

“你下周五过来,我带你去吃烤肉,有家超好吃的烤肉,牛肉可新鲜可嫩了。”

“周五?”谢舒毓故作不解,“我有说要过去吗?”

温晚就知道会这样,帮助回忆:

“你说了呀,唱K的时候,叶子跟阿音在包房接吻,我们就出去了,坐在门口大厅的沙发上,你答应我的。”

“答应了,吗……”谢舒毓开始钓鱼。

“是我求你的。”温晚顺从她心意咬钩。

谢舒毓满意了,“那你再求我一次。”

“求求你啦,求求——”温晚满床打滚。

谢舒毓脸都快笑烂,“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

“哇,你人可真好。”温晚掐嗓嘲讽。

“那当然啦。”小筷子又幸福了。

谢舒毓没谈过恋爱,大学时候,同寝的室友常常躲在蚊帐里跟男朋友打电话,也是差不多的样子,毫无意义的废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

亲亲啦,宝宝啦,超级超级想你呀,哎呀哎呀,一不留神好晚啦,不嘛不嘛你先挂,结束前必须说句么么哒……

她十分嗤之以鼻,欸对面那男的有那么大魅力?

现在好像懂了。

确实有点上头。

于是假借朋友名义,像热恋期的小情侣通话到很晚,互道晚安,期待在梦中相遇。

梦。

……

有细碎水声在耳边响起,谢舒毓迷迷糊糊睁开眼,环顾四周,有些纳闷,她不是早就坐车回去了。

窗外一棵高大的樱桃树,枝头硕果累累,穰穰丹红,很不合时宜,床面却铺盖了层厚厚的粉白花瓣。

她掀被起身坐起,奇怪怎么又回到庄园那栋白房子里。

木地板、木墙裙、木吊顶,屏幕布满雪花点的大屁股电视,深蓝色真皮沙发,水晶吊灯,墙上还有一副十字绣的万马奔腾。

软装风格一下让时间倒退二十年,欸?这里好像是县城温晚家。

念头刚起,水声骤然变大,耳边忽远忽近,有个熟悉在声音在呼唤。

“小筷子,小筷子!”

“帮我在衣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拿我内裤过来。”

“有米老鼠那个。”

有米老鼠那个,米老鼠……谢舒毓念叨着,穿过客厅,准确找到里间温晚卧室,打开抽屉翻找。

却无功而返,她来到浴室门前,“没有米老鼠。”

“不可能,你再找找。”

“我找过了。”

“再找找。”

“真没有,骗你我是猪。”

“那好吧,不穿了。”

“我给你带了别的。”

“不穿了,你进来给我擦背。”

“啊?”

周遭场景过分诡谲跷蹊,眼前一花,谢舒毓已经进了浴室,温晚站在莲蓬头下,是长大后的样子。

水汽朦胧,但不妨碍看清她,她的头又小又圆,长发湿贴在脸颊两边,眼睛淋水后格外的大和亮,像只迷路的小美人鱼,十分鲜嫩可口,说“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那锁骨下湿发虚掩了大片雪白,谢舒毓心说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能感觉到眼四周的肌群在持续发力。

怎么能这样呢,她们可是好朋友呀,谢舒毓心中强烈谴责自己,温晚贴上来了,“哎呀哎呀”嚷嚷着要人扶,“我长出鱼尾巴来了!”

“啊?”谢舒毓低头一看,果真,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之下,是条巨大的鱼尾,胯骨两边鳞片还细嫩稀疏,越往下越是密集,排列规则,充满一种怪诞的美感。

温晚急得掉泪,每眨一下眼就落下一颗珍珠,她双臂死死环住身边人,“小筷子,我变成鱼了,呜呜,你可千万不要丢下我呀,呜呜……”

“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肯定不会!”谢舒毓急忙把温晚抱离浴室,平放在床,想扯来棉被帮她掩盖秘密,又担心刮伤了鳞片,急得团团转。

“要不我去找干妈,她肯定有办法。”

“我不要,妈妈肯定会叫来外婆,外婆知道会把我放生掉的。”

温晚疯狂摇头,珍珠唰啦啦像下雨,“我不要离开家,不要离开你。”

“那怎么办?”谢舒毓快急疯了。

她说:“你如果没办法变成人,就只能永远居住在海里,否则你会渴死的,我要把你送到海里去!”

温晚急切,“你要丢下我?”

“不。”谢舒毓眼神坚毅,“我会努力攒钱买一套海景房,永远陪着你。”

但当务之急,她们需要一辆货车。

不对,货车封闭性不够强,会漏水,应该找辆洒水车过来。

可洒水车封闭性又太强,小美人鱼可能会因此窒息,所以还需要一把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唰”地把车顶削去。

对,刀。

谢舒毓转身就要去厨房,干妈的切菜刀,削铁如泥!

“欸,等等!”温晚肘撑上身,机智竖指,“童话故事里,公主的真爱之吻可以解救受到诅咒变成野兽的王子,要不你先来亲我一下,试试。”

“对呀!”谢舒毓一拍脑门,她怎么没想到呢。

回到床边,小美人清澜眼波荡漾如海,一点轻佻若即若离,身体无声舒展,手指轻点唇,催促。

“可我们是好朋友啊,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谢舒毓感觉到异常,这兴许是个梦?

“是好朋友,你才要帮人家嘛——”

温晚咬唇,伸手勾住她小拇指,晃呀晃。

这个梦到底是谁的潜意识,谢舒毓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心思这么龌龊吗?竟幻想温晚勾引她。

“小筷子,求求你了——”温晚开始扭,眼睛眨巴眨巴,在放电。

“那你不要告诉干妈。”谢舒毓仍有顾虑。

温晚“嗯嗯”点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保证谁也不告诉,而且你是在帮我嘛。”

好吧,为了她最好的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梦里终究是要大胆些,谢舒毓靠近,弯腰,长发垂落腮畔,也盖住她的眼睛。

沁凉,柔软,她的唇像炎热午后吃到的第一口绵绵冰,初时试探,谢舒毓不敢太过用力,渐渐深入,索取成为本能。

她环住她的腰,掌根起初还能感觉到几片柔软的细鳞,陡然,手心触感变作腻滑的肌肤。

童话故事不是骗人,魔法真的存在。

那、那应该可以了吧,谢舒毓矜持想,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的心。

同床共枕时,那双手二十年如一日,老老实实,从无僭越,梦里开始不听指挥,上下求索。

温晚也变了,像一只混身长满吸盘的粉章鱼,人类的双腿悬挂在她腰肢,坠着她不断下陷、沉沦,跌落在桃红李白的春之海洋。

只是……

梦里得来终觉浅,小腿酸痛,脚背也绷得直直,后背热得快烧起来,还是怎么怎么也到不了。

闹钟响。

浑身一激灵,醒了。

温晚睁开眼,气息急促,心跳剧烈,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是汗。

又来了,她又开始做梦了,刚换的床品又弄脏不说,最可恨的是她没到!没到!

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八点三十,晚些到公司没什么问题,借助科技取悦自己同样没问题,但最近老做梦,那么稀奇古怪的梦最后都能滚到床上去,真有点离谱了我的王母娘娘。

而且对象还是谢舒毓,她最好的朋友,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她的小筷子!

在梦里,她把自己脱光,使尽浑身解数勾引人,甚至操控梦境变成一条人鱼,索要什么真爱之吻。

温晚双手捂脸。

疯了,她真疯了,对谢舒毓爱而不得已经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但有一说一,时间紧迫,三十而立不是说说而已,要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自给自足……否则她一整天都不会好过。

温晚拉开床头抽屉。

同一片天空下,两个多小时中国速度之外的距离,谢舒毓想不明白她闹钟怎么会没响,来不及整理自己,更没时间借助科技,匆匆洗漱过,她抓起手机夺门而出。

毫不意外迟到了,单位还是用的那种黑色老式打卡机,声音巨响,幸而编辑部考勤制度不严,每月有三次迟到机会,限一小时内。

做自然科普杂志嘛,有时需要出差收集素材和拍摄外景,跋山涉水,蛮辛苦的,这方面就适当放宽。

谢舒毓在位置坐下,学敏跟她打招呼,努嘴示意桌面饭盒,说里面是自己周末在家做的小吃。

点头说“谢谢”,电脑开机,等待期间,心跳仍难以平复,谢舒毓大口喝水,说不清是因为一路狂奔,还是早上那个没做完的梦。

之所以说没做完,是因为……

算了,那不是问题的重点。

重点是梦。

在跟温晚见面之间,她有两天晚上都在做梦,且都有梦到温晚,她们见面后,连续无梦,她以为就此结束,结果分开当晚,温晚再次出现在梦境。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春梦。

我应该是饿了,很饿很饿,饿到连自己好朋友都不放过。

谢舒毓不想承认自己很过分,就逮着一个人薅,谁让她只有温晚呢。

嗯,左叶当然不算,人有女朋友。而且她对左叶完全没感觉啊。

那对温晚就有感觉?头顶天使光环的纯洁小人发出灵魂质问。

挥舞三叉戟的邪恶小人嗷嗷大叫,说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纯洁小人叉腰跳上台阶。

当然是关系不一样。

恶魔小人双手环胸,理直气壮。

关系好就能随便亲亲摸摸?呸!你不要脸,你下流。

纯洁小人强烈谴责。

好吧,就算之前是我不对,但你别搞错了,这次是她先亲我。

恶魔小人得意抖肩扭臀。

收!

右手虚空一抓,谢舒毓整理好桌面设备,上班。

感谢工作,真的感谢,支持她养活自己,也带来稳定规律的生活,混乱的世界中,不到两平米的窄小空间提供了莫大的安全感。

谢舒毓从来没想过,工作竟具备如此神奇魔力,让她得以短暂逃离梦境,现实中找到一扇可以畅快呼吸的窗口。

忙活到快中午,组长张姐派活儿下来,让她跟学敏明天出趟差,拍摄一套专题,顺道再录个综艺。

录综艺那事,去年冬天开会说过,就是去节目里做嘉宾,配合演员玩几个小游戏,顺道给杂志打打广告。

“不是下周才录?”学敏问。

“节目组那边通知说提前。”

张姐安排挺合理的,“反正都在一个地方,我就把这两件事凑一起了,免得到时候你们来回跑,辛苦。”

学敏抓头,有些苦恼,张姐问怎么了,“有事抽不开身呐。”

“没事,能协调。”学敏摇头。

“那你呢,小毓。”张姐又问。

谢舒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没事。”

“好,那就这么定了。”张姐说一会儿就把行程安排发给她们。

谢舒毓不反感出差,她们去的都是好地方,远离城市,自然环境优美,公费旅游她开心还来不及。

另一边,温晚终于收整好自己,驱车抵达公司。

楼下她接到个电话,一看备注是次子,心说八成是因为早会没参加,他趁机刁难,想也不想就给挂了。

次子锲而不舍,连续轰炸。

“你还来劲了!”温晚准备进电梯,担心里头信号不好,吵架也吵不利索,还是拒接。

那边终于消停。

电梯抵达目标楼层,门口两个小姑娘抱着材料正准备上楼,冷不丁跟她打个照面,愣了几秒才慌忙闪至一边。

有不祥的预感,温晚心里毛毛的,挎着包进部门,一路往里走,同事们的眼神十分难以琢磨。

什么情况,她心里泛起嘀咕。

“小晚姐,你终于来了。”助理张染小跑过来。

温晚奇怪,“怎么了?为什么感觉所有人都在……”看我。

张染摇头,“姐,我们先去办公室吧。”

肯定出事了,而且跟傅明玮脱不开干系,否则他不会专程给她打电话。

难道她被开了?这个温晚倒是无所谓,只有钱给够,她随时可以拎包走人,绝不多纠缠,但要是赔偿金不能让她满意,就只能对簿公堂了。

但也不应该呀,次子发过誓的,说以后大家还是同事、朋友,他保证不给她穿小鞋,否则出门被车撞死。

甩去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的想法,反正马上什么都知道了,温晚大步往前走。

到地方一看,她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整间办公室几乎全部被鲜花淹没,五颜六色、五彩斑斓,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甚至很贴心从门口到桌前,给她留出了一条过道,方便她进出办公。

温晚扶着门框,一口气堵在胸口,连站都站不稳,张染手疾眼快接住她,“姐,你没事吧!”

有事,大事。

“谁干的。”温晚语声虚弱。

话出口的瞬间,她多希望那人是谢舒毓,但她很清楚,不可能,谢舒毓绝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她其实已经知道是谁了。

“应该是傅总……吧。”张染指了下办公室最里面,正对门那面墙。

温晚目光跟随,抬起头,看到墙上挂了条横幅。

——小晚,生日快乐。

句末缀了个小小的“玮”字,渴望被人看到,又不想太过高调。

掩耳盗铃,多么可笑。

闭眼,深呼吸,张染把她扶到一边办公椅,“姐,真在谈了吗?”

“谈个屁啊!”温晚形象全不要,吼叫出声。

张染缩了下肩膀,好吧她大概懂了。

温晚静坐半分钟,冷静下来,“小染,麻烦你帮我把保洁阿姨找来,请她们把办公室清理干净,恢复原状,待会儿我转五百给你,是给阿姨的劳务费,下午再给你买咖啡。”

张染起先一口答应,想了想,犹犹豫豫开口,“小碗姐,这钱能不能让我挣呢,我也能给你打扫干净。”

温晚惊讶抬头,盯她两秒。她不好意思抓抓后脑勺,温晚说“行”,“正好快午休,你动起来吧。”

“得嘞!”张染原地消失。

温晚起身离开部门,上楼去找傅明玮。

整个市场部,甚至整个公司都听说了这件事,一路数不清的眼睛看她,意味复杂,她攥着手机,像提了把菜刀,风风火火闯进总经理办公室,却扑个空。

“人呢?”温晚找了一圈没找到。

没有人回应,大家都在看热闹。

温晚已经很多年不摔东西,小时候家里大人忙着做生意,都是谢舒毓在陪她,但即便是谢舒毓,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候在她身边。

需求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她养成些坏习惯,喜欢摔东西,制造破坏和巨大的声响吸引人注意力。

上初中那年,谢舒毓被摔坏过一个MP4,尽管她后来有道歉赔偿,谢舒毓还是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搭理她。

之后她没忍住脾气,又摔了几次,虽然摔的都是自己的东西,谢舒毓每次都给足她教训,她受到冷落,好不容易才纠正坏习惯。

好多年没搞过破坏了,温晚真有点手痒。此时她急需发泄,也必须让全公司都看到她对傅明玮的态度。

总经理办公室靠墙有几根高尔夫球杆,温晚挑选一根,手里掂量掂量,双手握紧,开始一场暴风洗礼。

整个市场部,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就像她一开始进门那样,远远看着,唯一不同是他们眼睛里的神采变了。

一开始,那种情绪很复杂,充满兴味、调侃,甚至鄙夷。

她要是真跟傅明玮有什么,他们并不会觉得是因为她足够有能力,也足够漂亮,被欣赏。她跟傅明玮之间清清白白,也不重要,她反正不是什么好女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无所谓会不会被辞退,也不担心打砸后损害的物品金额能不能承受得起,听说她家境不错,果然是大小姐脾气,一言不合就开干。

所以,她做事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她兜得住。

温晚年纪也不小了吧,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就算真被人纠缠又怎么样呢,忍忍不就过去了,难道副理那个位置她真不要了?

很多人都是看热闹,看到这里,难免有点酸。任性是需要资本的。

虎口震得发麻,温晚扔了球杆,甩头大步离开,鞋跟在厚重的条纹地毯上发出“笃笃”闷响,长发飞扬,像一面嚣张的旗帜。

随便他们怎么想,她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下午一点,把傅明玮办公室砸个稀巴烂,温晚拎包下楼,傅明玮来电话,这次她没挂,倒要看看他怎么说。

“你终于舍得接电话了。”傅明玮竟还敢责怪她,“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通知你,让你今天别去,下午我自行处理,你不接啊,你真勇,你太勇了,还敢砸我办公室!”

温晚坐在楼下咖啡馆外面的藤编椅,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

她又纳闷,“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你还弄个横幅,你要不要脸。”

“那是上周五就跟花店订好的。”

傅明玮语气挫败,“那不是周六那天,你叫我过去,我晚上跟你朋友们喝酒,我就把事儿给忘了嘛……”

“忘了?你吃饭忘不忘。”

身体犹如一张紧绷的弓箭,温晚持续输出,“我跟你什么关系,我们很熟吗?用得着你给我过生日,你真是脸都不要了,你这种人,真的赶紧死了得了,现在就跳河死吧,我跟你这种人纠缠上,真是倒血霉了我。”

傅明玮被骂得狗血淋头,又委屈上,“那谁叫你不接电话,我想起来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凭什么接你电话。”温晚嗓子都快吼劈了,“那你不会发微信?”

他说发不了,温晚问什么发不了,没长手还是手被门夹断了。

他说我把你删了,“周末那天回去就删了。”

温晚无言以对。

“你去死吧。”她挂断电话。

桌角贴有二维码,她扫码点了杯咖啡,没忘给楼上的张染也点一杯。

今天天气很好,午后明媚的阳光下,一切都是簇新的,在闪闪发光,她却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大的洪水,整个人,整颗心都布满了厚重的污泥。

无力清洁自己,她站在一片废墟中。

好想大哭一场,但谢舒毓不在,没人能像谢舒毓那样不厌其烦地哄,然后摸摸她头说没事,我在呢,我陪着你。

谁得罪她,她立马打回去,绝不让自己受委屈,可然后呢,报仇雪恨之后呢,明明打胜了仗,还是憋不住想哭。

谢舒毓从来不参与她的事,但也绝不会独自逃跑,无论她遭遇什么,都默默陪伴在身边。

温晚好想给谢舒毓打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她,又怕挨骂。

——“这一切不都是你咎由自取?”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拒绝,你以为自己很善良吗?”

——“好吧,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这种蠢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她受了委屈,被人欺负,谢舒毓还会这样教训她吗?其实不会,那些话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今天是她三十岁生日,凌晨时分,谢舒毓告诉她,你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幼稚,无聊,情绪起伏超大,动不动就哭鼻子,背地说人坏话,生气就暴冲、砸床,甚至大喊大叫……

她一个字都没忘。

可因为谢舒毓不在,三十岁的第一天,对她来说,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她用力睁大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一口气喝完咖啡,开车回家。

好像所有的坏事都攒到一天,途中感觉小腹剧痛,到车库一看,满座位的血,兴许是气的,姨妈竟提前光顾。

脱下外套围在腰间,温晚把车座上的血用湿纸巾仔细擦干净,上楼又发现门锁没电了。

翻了翻包,钥匙没有,充电宝也没有,幸好手机还有电,打电话向物业请求帮助,她捂着肚子,直接就坐到地上。

物业十分钟后赶来,给门锁充电,开门,礼貌道谢,大致整理过血淋淋的自己,温晚倒头钻进被窝。

整个下午,她都在昏睡,醒来时天已黄昏,夕阳只余下一线虚弱的微光,周遭过分安静,房间像沉入水底的囚笼,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入身体,没有眼泪,只觉满心疲惫,还有腹部隐隐的疼痛感。

打开手机,没有一条信息,群聊也静悄悄,大家好像都很忙。

孤独感在此刻完全具象化,有了颜色、声音和形状。

不能再这样下去,晚上妈妈应该会打电话,温晚撑身坐起,下床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女人蓬头散发,脸色惨白,双眼浮肿,如此憔悴,却还是……

那么美。

天生丽质,有什么办法,这是一种僝僽的、娇柔的美。

这番自我安慰使心情略有好转,牢笼浮出水面,楼下儿童的呼喊尖叫在瞬间变得清晰。

温晚抓了件外套下楼,准备在家附近的小馆子随便吃点什么。

走出楼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台阶上站了站,有风带来清新的草木气息,像柑橘,但没那么酸,混合淡淡的茉莉清香。

如果谢舒毓在的话,一定能分辨出那是什么植物的花,温晚这么想着,一个高瘦的女人低头从身边快速走过。

她僵硬几息,皱眉,猛地回头。

黑发垂肩长度,穿一件蓝白细条纹毛衣,宽松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挎个背包,右手提只巨大的超市购物袋,肩膀被坠得朝一边斜。

感觉眼熟。

但谢舒毓昨天晚上就走了,她亲自送到车站,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等电梯,购物袋放在脚边,身形颀长,一种毫不费力的挺拔,像鹤。

温晚缓缓靠近。

“欸?”还是谢舒毓眼神好,先把人认出来,“你在外面呐。”

温晚指着自己鼻尖,没反应过来,在跟她说话吗?

电梯到,谢舒毓一手提了塑料袋,一手迅速把人牵进去。

这个点都是刚下班回家的,还有接孩子的,谢舒毓把温晚安置在角落,伸手按了电梯,回到她身边,看她歪个脑袋一脸没睡醒,放下口袋,顺手给她理了下头发“傻了你。”

眼睛睁得大大圆圆,温晚不可置信,难道又是做梦,她还没醒?

于是谢舒毓掐了她一把。

“啊!”温晚惨叫出声,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惊喜呀,专门给她的惊喜。制造惊喜的人同样感到快乐,谢舒毓笑出一个圆圆的小酒窝。

温晚终于反应过来,是她,是她,真是她,不是小哪吒,是小筷子!

这太令人意外了,温晚死死揪住谢舒毓袖子,眼不错珠把人盯着。

“你怎么会来,这不是你的魂魄吧?”

谢舒毓笑得不行,电梯里不方便说话,“出去再跟你讲。”

温晚去看她脚边口袋,“你还买了菜。”

“这个点其实没什么好菜了,我随便买了些。”她中午下了班就回去收拾东西,时间紧急,只买到无座票,下车自己搭地铁过来,到地方又着急忙慌去超市。

电梯到,温晚回过神,急忙献殷勤,去帮忙拎口袋,谢舒毓说“不用不用”,她非要,胳膊肘还打人,谢舒毓犟不过,干脆随她去。

从电梯口到温晚家门口,谢舒毓一句话就解释清楚此时此刻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跟你说过的,要过来录综艺,但今天张姐说节目组计划有变,这周就录,专题采访也顺势往前推,想着你生日,干脆请半天假提前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温晚点点脑袋,继而欢喜,“那你这周都和我住啦?”

谢舒毓想了想,“得看情况,明天我们要进山,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来。”

到门口,温晚两只手拎着口袋,谢舒毓去开门,指纹处半天没反应,温晚终于想起她还没换电池。

她顿觉棘手,“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才给物业打电话,又要麻烦别人,好过意不去。”

“没事,我带了充电宝。”谢舒毓歪过身子去翻包。

暖色感应灯在她发顶撒下柔柔的光,她低垂着头,眼皮薄薄一层半敛着,温和、沉静,充满慈悲。

她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温晚看着她,心里酸酸胀胀,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谢舒毓给门充上电,试了下没反应,“得再等一会儿,这锁看着有些旧了。”

说完扭头,注意到温晚像只小猫目不转睛把人看着,半天动也不动,手欠,忍不住轻轻弹她一个脑瓜崩。

“看什么呢。”

其实谢舒毓早就注意到了,小脸挂霜,从见面到现在,她始终郁郁的,很没精神。

塑料袋放在门边,温晚抬起头,迎着光,罕见没自信,出门的时候应该梳下头的。

因羞赧、胆怯,她开口时声音变得很弱,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也像月亮躲藏到云后。

“我今天有点不开心,你能、能不能抱……”

话音未落,谢舒毓上前一步,将她抢来怀中。

没错,是抢,迅捷、有力,毫不犹豫。

“咚咚”几下,心跳重合,格外激亢。

温晚靠在她怀里,像裹了层小被子,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毛衣味道,又舒服,又踏实。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抱抱。”

“你不是吗?”谢舒毓以为自己会错意。

温晚先点头,又摇头,“我是。”

“我也是。”

第24章有点变态,有点喜欢

她们很久没这么亲近了。

之前见面,虽也有频繁发生的密切肢体接触,始终貌合神离,争执不休。

温晚没想到谢舒毓会来,她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甚至可以说是在某些暧昧关系里,决定性作用的一击。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有多重要,不知她正被深深思念着,需要着。

她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声的默契,永远会在对方最需要帮助时,毫无预兆,从天而降。

一次是巧合,两次或许也是巧合,三年,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呢。

是无数个日与夜点滴凝聚成的恋念之海,重重海潮把她们推向彼此,浪尖相遇。

“你为什么会想到提前过来。”这个问题,温晚明明知道答案,还是想亲口听她说。

谢舒毓一向不太喜欢回答重复的问题。

“想吃我自己做的饭了,宿舍条件简陋,调料品什么的都不太齐全。”

“哎呀你这人!”温晚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你就不能说是为了我。”

“为了借你家厨房。”谢舒毓偏不说。

温晚不信邪,“那你为什么抱我。”

“不是你先抱我?”这家伙一直很喜欢跟人对着干,“那你松开。”

温晚不松,“你真是个小贱人。”

“不小了。”脑回路清奇,谢舒毓叹了口气,拍拍她后背,“年底我也三十了。”

“三十又怎样,还是你跟我说的,无所谓年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的人生不需要用冷冰冰的数字来定义和衡量价值。”

温晚扬起脸蛋,下巴轻蹭她锁骨,眉眼无辜,不谙世事。

嗯,你教的嘛。谢舒毓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温晚趁热打铁,“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以向你许一个愿望吗?”

准没好事。

谢舒毓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女人当自强,求人不如求己。”

“你真讨厌。”温晚捶她一下。

谢舒毓学人腔调,“你真讨厌——”

“那你还来找我?”

“那你死抱着我不松手。”

“哼!”

“切!”

进门,谢舒毓就没空跟人拌嘴了,马不停蹄淘米蒸饭,洗菜备菜。

温晚不会做饭,只能在尝咸淡的时候派上点用场。

谢舒毓一整个下午都在赶车坐车,不想让她太过操劳,温晚服下一颗止痛药,自觉收拾家。

满地乱扔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沙发巾和床品全部更换过,地面清洁,再坐下来点两杯甜甜的热饮。

厨房里葱姜蒜爆香的气味飘出,温晚按开电视,找了个最近热播的综艺,饭菜香和热闹欢笑声填满空房,坏情绪灰溜溜逃跑,温晚知道那些男的为什么都想娶老婆了。

她也想要个老婆,而她绝对是懂得体贴、爱护老婆的好女人,会撒娇卖萌,帮着做家务,提供情绪价值的同时还能赚很多钱。

如果小筷子愿意当她老婆的话……

(傻猫望天。jpg)

“小碗!小碗!”

回神,挺身,温晚急忙奔去厨房,“怎么了怎么了。”

谢舒毓递给她双筷子,“你尝尝,够不够盐。”

温晚依言照做,筷子在锅里捞,旁边人却在捣乱,锅铲翻来翻去。半天没夹到,温晚“哎呦”直跺脚,“你什么意思嘛。”

“好好好,不逗你了。”谢舒毓收手,“尝吧。”

“木嘛木嘛”,吧唧嘴巴,温晚说,“还差点盐,味道也不够香。”

谢舒毓明白,小半勺盐,一大勺味精扔锅里。

温晚震惊,“这就是美味的秘诀?”

“嗯呢。”谢舒毓理直气壮。

“会不会对身体不好。”温晚担心。

谢舒毓笑了,“你在外面上班,天天吃预制菜,才一勺味精就让你身体不好啦?”

有道理。

第二道菜出锅,谢舒毓还是把人叫过来尝,温晚幸福得要命了,舔舔小嘴,搂住她小腰,“你好在意我哦——”

“是呢。”谢舒毓右手翻锅,左手揉乱她发顶,“不然你一顿饭逼逼个没完,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我让你自己过来尝,看你到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

温晚又好气又好笑,“你上班也这样跟领导说话?”

当然不是,谢舒毓跟别人没那么多话。

“你上班呢?次子有没有为难你。”她悄默声就把问题拨回去。

两碗米饭下肚,温晚吃饱了,也说完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谢舒毓点点头,“怪不得,在楼下见你满脸不开心。”

事情已经过去,温晚自己处理得很好,不需要她提供建议,也没必要把话题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谢舒毓递去奶茶,“喝点甜的,让心情好起来。”

想说其实你来,我已经很开心了,温晚顺从接过,吸了一大口,那股扭捏劲儿又上来,“你说我在楼下不开心,那现在楼上呢,开心吗?”

她已经摆好姿态,只等人转过脸,就立即摆出个比太阳花还灿烂的笑。

谢舒毓不按套路出牌,专心干饭,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不然呢,我来了你肯定开心呐。”

“好吧。”温晚没有否认她对自己的重要性。

默了几秒,脑袋一歪,有了主意,她立即从茶几边的小板凳挪去沙发,亲密搂住人胳膊,“现在是不是可以向你许愿了。”

来这套啊,谢舒毓意识到上当。

“你教的嘛,女人当自强,惺惺作态、摇尾乞怜也算一种手段吧?”温晚大眼睛眨啊眨。

“成语大师。”

谢舒毓甘拜下风,“好吧,看在你今天那么可怜的份上。”

“我愿望超简单。”担心把人吓跑,却并不打算收敛,只是扯人袖子扯得死紧,温晚慢悠悠说:“虽然我的生日只比你提前半年多,但好歹也是半年多,从小到大,从没人喊过我姐姐,我们关系那么好,这个小小的心愿,相信你一定可以帮助我实现。”

谢舒毓没跑,跑也跑不掉,认真审视着她,实在好奇,“你们是不是都特别执着别人叫你们姐姐。”

“你们?”温晚目光警惕,“还有谁。”

“左叶呗,还能有谁,每次让我抄数学作业,都非要我喊姐。”

谢舒毓有种的时候特别有种,没种的时候也是脸都不要,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美名曰能屈能伸。

“但姐是姐,姐姐是姐姐。”

脸颊轻轻地蹭,温晚贴在她肩头,“我今天被人欺负,全公司都看我笑话,我自己一个人处理完回家,路上又来姨妈,裤子全弄脏,门锁没了电,肚子特别疼,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出租屋,看天色点点暗下去,那一刻,我好绝望,感觉人生没有盼头……”

“而你此刻最大心愿,就是希望你的好朋友亲口叫你一声姐姐。”谢舒毓接下半句。

温晚:“昂——”

谢舒毓:“但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温晚疑惑,“不说的话,对方怎么知道我的愿望呢?又没有读心术。”

“所以无解。”谢舒毓抽出手臂,起身收拾碗筷。

温晚服气。

好嘛好嘛,其实已经很满足了,她抓只粉色小鲨鱼搂在怀里,腹部还隐隐阵痛,就不去添乱,看谢舒毓进进出出,收碗,擦桌,倒垃圾。

“老婆。”温晚倒在沙发上,也是昏了头。

身体明显一僵,谢舒毓静止在原地,缓了几秒,才慢慢转过身,确定温晚是在叫她。

“我以后一定要找个像你这样的老婆。”温晚承认自己找补得很烂,还不如闭嘴。

给菜碗套上保鲜膜,冰箱门“砰”一声,谢舒毓脸上没什么表情,“祝你心想事成。”

温晚知道自己说错话,可姓谢的什么立场生她气呢?她又不喜欢她。

“你别把我家冰箱弄坏了。”

理都不理,谢舒毓一池子碗筷洗得哐哐响。

因为那句“老婆”,谢舒毓一直拉个大长脸,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坐在沙发上开始打游戏,随便人怎么喊都一动不动。

温晚腆着脸挨去她身边,“我是夸你嘛,觉得你人好,喜欢你才那样说的。”

“阿里嘎多了您。”谢舒毓双手操作手机,猛猛杀怪。

温晚歪在旁边看了阵,没有组队,整个大世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她无所事事满山乱跑,伐木钓鱼,遇怪就砍。

这是在给我道歉的机会呀,温晚一下就领会到了,竞技游戏最忌讳旁边出现干扰,而冒险游戏在正式进入副本之前,是可以随时停下挂机看风景的。

“我的意思就是说……”

温晚发动技能【狗皮膏药】,横躺在沙发,脑袋从谢舒毓咯吱窝底下钻进去,一路拱到肩膀,途中灵巧地翻个身,屁股压在她大腿,双手搂住她脖子,一本正经说:“假如你喜欢女生的话,你这款一定会是很多人的理想型。”

【狗皮膏药】是温晚的必杀技,谢舒毓变得有些进退两难。

她双手还不肯放开手机,此时是一个虚虚环抱的姿态,温晚正坐在她怀里。如果松手,代表她放弃抵抗。

再三思量,决定保持原样,谢舒毓启动技能【老僧入定】,并触发被动【不言不语】。

温晚一看,行啊,这小娘们儿不简单,连续普攻,搂着人脖子晃,“说话呀,哑巴啦。”

谢舒毓开启二重防护结界,【眼不见为净】,脸转到一边。

温晚瞄眼她手机,使了招【声东击西】,“路过的小怪跑过来打你了,你不抵抗一下吗?”

那招【老僧入定】有点厉害,以不变应万变,谢舒毓石化一般。

“哎呦,肚子好疼,呜呜,肚子疼,好疼好疼,也没人管我,呜呜疼死我算了……”

温晚发动初级魅惑技能之【楚楚可怜】。

谢舒毓终于动了,她直接开大,来个【扬长而去】。

“啊啊!不要!”温晚急得连扑带打。

谢舒毓无奈,“我去给你找暖宝宝。”

憋憋侠被KO,遗憾败北。

暖宝宝刚贴上去的时候还很凉,温晚嘟嘴撒娇说“冰冰”,谢舒毓深深看她一眼,“好好说话。”

“那你别走。”温晚捏住她手腕不松,听话收敛了些,“先给我垫着,等它暖起来。”

谢舒毓说“自己垫”,温晚又扑腾说“不嘛不嘛”,谢舒毓忍无可忍,让她闭嘴,指尖挑开她睡裤边缘,掌心按压在其小腹。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谢舒毓侧脸清高端正,也绝无丝毫的旖旎遐想。偏偏这幅不近女色,冷静自持的模样,最勾人深陷。

那手心干燥温暖,感觉太妙,一股热流随之而来,温晚缓缓吸气,咬唇。

谢舒毓似有所觉,转过脸,眼神问询。

温晚害羞笑一下,“血崩了。”

大脑某根神经瞬间通电,之前一系列不正常反应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就说最近怎么老做春梦,原来是雌激素在捣乱。

至于梦中跟她幽会的女人为什么会是谢舒毓,那更简单啦。

偶尔,她会把谢舒毓当作性幻想对象。

谢舒毓那双手很厉害,应该不止是画画方面。

从前,温晚一直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每个亲密无间的好友应该都会把对方当作性幻想对象……的,吧?

直到遇见董益君,对方只问了一句。

——“你幻想过和左叶吗?你们的共同好友。”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当头棒喝。

——“叶子?怎么可能,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小君是个很好的人,她敏锐,聪慧,善解人意。

之后很多次,她们谈论起她所谓前任,温晚都尽力为其辩解,所以才越描越黑、越描越黑……

综艺节目里,演员被整蛊掉进水中,谢舒毓眉眼舒展,轻笑两声,温晚盯她侧颜发呆,电话突然响。

“妈妈。”

因为有谢舒毓在,三十大寿这天受了一肚子气,还汩汩流血的碗大小姐没有过分嗲嗲。

为爱走两个多小时中国速度,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委屈孤独,更是一个字也不敢提,否则肯定要被嘲讽。

“挺好的呀,有小筷子陪我呢。”温晚一向是报喜不报忧。

她开了免提,妈妈说哎呦那你命太好了,小筷子班都不上了,专程去给你过生日,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惜是只白眼狼。”谢舒毓趁机告状,超大声。

“才不是,是她正好要来出差,要住我家,省下酒店钱。”温晚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狗急跳墙?

果然,人犯贱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大姐,我出差,酒店还需要自己花钱吗?”谢舒毓点头说行,你真行,“没说错,你就是只白眼狼。”

妈妈也在电话里训,“小碗,你真是不知感恩,人家没有义务成天围着你转的,我看你真是被惯坏了。”

温晚离家,一开始是赌气,家人当然不同意,她是独生女,家里事情不管,跑去外面给别人打工算怎么回事。

被骂得多了,她很不服气,下定决心要闯出一片江湖,让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并不是单纯恋爱脑。当然,究竟恋的谁,还有待考证。

事业上取得的成就,家人认可,但要敢说在外面受了委屈,被人欺负,就是咎由自取。

——“在家谁敢欺负你?你自己要去闯的嘛,在外面闯,那些事你都要独自面对。”

别哼唧,没人想听。

“既然你那么厉害,都马上要当副理,想必赚得也不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妈妈就祝你马到功成,花开富贵好了。”

有小筷子在,妈妈完全可以放心,阴阳几句,挂断电话。

温晚丢开手机,翻身把脸埋进沙发缝,半天突然猛一扑腾,“典型东亚家庭通病之一,典型!”

谢舒毓持续发难,起身回房,假装收拾东西。温晚听见动静,顾不得血崩,一个鹞子翻身,滑跪到她面前,“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小妈妈对不起。”

“嗯?”谢舒毓回头,“你干嘛。”

温晚顺着人大腿往上爬,“你别走,是我说错话了。”

像梦里那样,她变成一只八爪鱼,自然界中少见的粉白颜色,全身上下长满吸盘,数不清的小嘴用力地吮。

“你再不抱住我!我就要掉下去了!”她孩子似大叫。

谢舒毓两条手臂托住她臀,“可我没说要走。”

“嗯?”她眨眨眼睛。

谢舒毓得逞笑,“不过小妈妈是什么鬼。”

有点变态,有点喜欢。

温晚歪头思索,“好像是比‘姐姐’更刺激。”

谢舒毓头顶真诚的一排问号。

两个人躺在被窝里睡觉,温晚这次没有脱光,谢舒毓勒令她必须穿上衣,她换了安睡裤,一条腿放肆搭在人小腹,谢舒毓稍有不情愿,立即就嚷嚷肚子痛。

“我觉得你身体还蛮好的。”谢舒毓委婉表示。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跟人吵架的时候声气也够足。

“那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我很兴奋。”温晚把头塞进她肩窝,寻了个舒服姿势,极致的亢奋后,深深的疲倦感来袭。

谢舒毓安静看着天花板,感受她绵长的呼吸,判断她已完全陷入熟睡,才轻轻捏住她的手。

除了没名分,跟过日子没差。

……

谢舒毓这期要做的专题是“猴”。

《科学与自然》创刊时间超过十五年,灵长类动物专题做过很多,重复的话题需要更多趣味性,并结合时事,她们今天要去郊区山上的一座寺庙,那里的住持收养了几只从马戏团逃跑的残疾猕猴。

寺庙原本香火稀薄,因为小猴们的到来,吸引许多游客,现在成为当地热门打卡地。

早上八点,谢舒毓闹钟响,学敏的车差不多中午到,两人约定在车站碰面,然后一起搭车过去。

还有时间,谢舒毓起床准备早餐,睡前碗大小姐就点好了菜,说想吃《哈尔的移动城堡》里,苏菲给大家做的那种煎蛋和培根。

刚睡醒,温晚声音还有点哑,两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对着天花板捏捏捏,“看起来非常美味,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但我试了几次,我太笨了,做不好。”

她身上有种惹人怜爱的天然特质,许多年前,老樟树下那个闷热的午后,被她选中的瞬间,早就成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道辉光。那似乎是一种荣耀。

小小要求,谢舒毓怎会拒绝。

“你洗漱好就可以吃了。”

“等一下。”温晚出声。

谢舒毓回头,“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她笑盈盈张开手臂,“抱抱我嘛。”

宽松的棉质睡衣长袖滑至肘部,露出一截藕嫩的小臂,素颜清丽,长发铺散满枕,无论看多少遍,都很难不被这种毫不费力的漂亮所震慑。

无法抵抗,谢舒毓走向她。

“好幸福哦——”

温晚声音在脑后响起。

为避免暴露更多心事,此类撩人瞬间,谢舒毓总会忍不住说两句应景的‘吉祥话’,只为破坏气氛。

“你倒是幸福了。”她还是克制了。

这种时候,吐槽对方有“起床气”的杀伤力堪比核爆,但大概率会被打死。尽管她之前已经干过一次。

做人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给我做早餐,你不幸福吗?”

温晚美美畅想,“在厨房里煎蛋的时候,想象自己亲手烹饪的美味,被自己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一口一口吃下去,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呀。”

怀抱分离,谢舒毓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别想象了,我求你下床亲自进一趟厨房,好好感受一下。”

很难吗?实践的机会就在眼前。

“哈哈——”温晚才不上当,“我肚子疼,我是病人你忘记啦。”

冰箱里没有培根,只有冷冻的烤肠,谢舒毓小火慢煎烤得外焦里嫩,搭配温晚喜欢的溏心煎蛋,再用牛奶冲上一杯热咖啡,早餐端上桌。

温晚蹲在茶几前,抽动鼻尖,随即双手合十,绽放灿烂笑容,“小筷子,我不是单纯奉承,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趁热吃,一会儿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谢舒毓想跟句“俺也一样”的。

烹饪是门艺术,怀有爱制作出的食物,拥有神奇魔力,渴望看到对方一口、一口,吞吃入腹,会从内心深处得到满足,好像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也趁机融入对方身体。

热的食物,在这个微凉的早春清晨,使人忍不住泪眼湿软。

温晚想大口地吃,在食物味美的最佳时间,又怕吃太快,难以满足内心饥饿的饕餮。

身边人侧颜清瘦,进食速度适中,不会过分拖沓,也不至于狼吞虎咽,天生的从容优雅。

雌激素又跑出来捣乱,温晚忍不住想,在床上她也这么不紧不慢吗?

第25章坐怀不乱,有点厉害哦

早上十点,温晚接到个电话,傅明玮打来的,问她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温晚跷着二郎腿坐在卧室床边,像一只愤怒的大鹅,翅膀用力拍打水面,掀动狂风。

“你问我为什么不去上班?你说呢,你觉得呢,你还有脸问我!”

说完指着手机跟谢舒毓告状,“你说这人贱不贱。”

谢舒毓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此时停下动作。

温晚开了免提,傅明玮说:“那你不来,大家都以为是我欺负……”

话没说话,温晚登时暴跳如雷。

“你欺负我?你好大的脸,也配欺负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个屁!还有什么叫‘大家以为’,难道不是事实?哦,你现在怕被误会了,你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自作主张干那些丢人事的时候,你没想过现在?我才丢人呢,被你这种人纠缠不清,倒血霉了。”

她噼里啪啦骂一大堆,傅明说“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息”字还没来得及发音,温晚就把电话挂了。

“呼——”身体弹跳几下,温晚气咻咻撩了把头发,“他还敢打电话问我!真是活腻了。”

“你处理得很好。”

睡衣、洗漱、充电器,摄像装备等,谢舒毓全部检查过,确认没有遗漏,又拎着包去厨房。要去给寺庙里的猴子拍照片,她昨晚特意在超市买了香蕉。

“我能吃一个吗?”温晚伸手。

傅明玮就像只肮脏的臭老鼠,温晚不敢过多在谢舒毓面前提起这个人,怕惹她生厌,连累自己。

“你不是不喜欢吃香蕉。”谢舒毓说着还是给她掰了一个,剥开喂到嘴边。

温晚确实不喜欢,这不是为了转移话题。她装傻,“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啦。”

保鲜袋里还装了些别的水果,谢舒毓想分给学敏一起吃,“从小就不喜欢,你说香蕉干巴巴没水分,不配当水果。”

果然,温晚吃了两口,表情变得很难看。谢舒毓早有所料,伸手接过,剩下半个快速塞进嘴巴。

她同样不喜欢,但不能浪费。

喝了几口水,帮助下咽,谢舒毓也很难做到不霸凌香蕉,“真想不明白,猴子到底喜欢它什么!”

紧张气氛缓解,温晚“咯咯咯”笑起来,“昨天砸办公室,他打电话来,我也狠狠骂过了。”

她眼周毛量感十足,语气神态,像跟大人邀功的小孩,过分可爱。

谢舒毓很多时候都尽量避免跟她对视,怕自己流露太多傻样,低头,把书包拉上拉链,“你做得很好,你就是要凶一点,别人才会怕你,不敢招惹你。”

“你说得有道理!”温晚握拳,“我以前就是表现得太客气太好说话了,还有我的名字,谐音温婉,所以才给人一种很好拿捏的错觉。”

“好的,继续加油。”谢舒毓背上书包,到门口换鞋。

温晚小碎步跟在后头,“你今天晚上还会回来吗?”

谢舒毓真不确定,那地方说是郊区,其实都快到县里了,位置也偏,据说网约车都很难打。

而且,学敏本来就计划好要在寺里过夜,第二天继续采访,她洗漱都带了。

“我尽量。”谢舒毓弯腰系鞋带,“今天第二天,量特别大,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昨晚的菜想吃就吃,不吃就倒掉,点外卖,等我回来再给你做新的。”

说完站起身,抻抻衣摆,理理背包带,就要走了。

温晚什么也没说,越过她身体把门打开。

昨晚饭后,她们带上钥匙,一起下楼去买了电池回来换上。临走前,这人什么都替她想到了。

“抱一抱吧。”谢舒毓少见主动,也有点好笑,“又不是不回来了,看你满脸不高兴。”

你要走了,我哪里能高兴得起来呢?温晚觉得好没道理。

一下砸进她怀抱,脸颊贴在她背包带,硬邦邦的感觉不舒服,温晚往旁边蹭蹭,挪到她胸口,“难道还要我敲锣打鼓欢送你,也太难为人了。”

跟学敏约好了时间,谢舒毓一向重诺,拍拍她后背,“玩游戏,看电视,随便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温晚把人到电梯口,谢舒毓不许她跟下楼,“回去。”

电梯门关闭,一瞬间,心里空空的,温晚蹲下来,想哭,又不想承认她真的一刻也离不开谢舒毓,把什么都推到大姨妈头上。

是大姨妈害她变得敏感,情绪轻易起伏成啸。

回床上躺着,眼泪停不下来,谢舒毓走了,留她在空屋子里,她理所应当感到委屈。

转念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岁了,要立刻变得刚强,又想起谢舒毓告诉她,“你可以是任何你喜欢的样子”,继而想到谢舒毓不在,哭得更厉害。

太难了,想骂人。

擤干净鼻涕,温晚抓起手机,群里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谢舒毓接到学敏,正好十二点,她们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吃东西,准备下午坐大巴过去。令人感到意外,学敏竟然带了她女儿。

女孩八九岁大,长得很白,头发细软,性格内向,见人浅浅笑一下,不讲话。

她小名叫燕燕,头上包了块纱布,周末出去玩不当心摔的,学敏离异,不放心燕燕自己上学,干脆给老师请假带出来了。

“怪不得那天你好像有点犹豫,但这样不会耽误她学习吗?”谢舒毓小时候家里管特别严,才摔破头就请假不上学,换她妈肯定要说娇气,她记得有一次,发高烧还被要求必须写完张语文卷子。

燕燕背个小书包,学敏给她摘下来放一边板凳上,“一两天不上学没关系的,那些知识嘛,过后补回来就好,我不放心她,她也不能离开我,我觉得她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

燕燕好可爱,大人说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会跟随着转动,抿出个笑,有点不好意思,因独一份的钟爱窃喜。

谢舒毓大受震撼,天底下除了温晚妈妈,竟然还有像学敏这样的好妈妈,她开玩笑说:“在我们家,不上学是要被杀头的。”

其实她初高中经常逃课,跟温晚一起。如果妈妈知道,她可能早就被挫骨扬灰了。

“所以你现在才那么优秀。”学敏笑眯眯看着她。

谢舒毓摇头,“我妈要是也这么觉得就好了。”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优秀,这份工作,家人极力反对,妈妈希望她考公,说杂志社没前途,所以她搬出去住。

面端上来,学敏没再往下说,谢舒毓边吃饭边看手机,左叶和许徽音得知温晚昨天遭遇,群里跟着她一起骂了三百多条,情绪价值拉满。

“你现在这样蛮好的。”学敏突然说。

谢舒毓抬头,愕然。

学敏只比她大六岁,也许是因为做了妈妈,身上总是笼罩着一种温润的珠光,她的文字也像她这个人,质朴,充满童真,她是杂志社非常优秀的撰稿编辑。

“如果你想改变,可以试着再勇敢一些,对你感到疲惫和厌烦的一些人或事开战,拒绝,说不。”

谢舒毓愣住。

“谈恋爱了吗?”学敏又问。

“没有。”谢舒毓笑,手半掩唇,本能地遮盖,那个酒窝被挡住。

“但我有喜欢的人。”她快速补了一句,是想到学敏刚才的话。

点点头,学敏说:“你可以试试。”

“好。”谢舒毓应下,如果要开战,妈妈首当其冲了。

吃完饭,她们去附近的车站坐大巴,学敏自然要和燕燕一起,谢舒毓独自坐在靠窗位置,给温晚发消息,汇报进程。

[系上安全带。]

温晚叮嘱,同时也系好自己的安全带。

谢舒毓问吃东西没,她如实禀告,说昨晚的剩菜全部解决,碗筷也洗了。

[奖励你一朵小红花。]谢舒毓哄小朋友。

温晚启动车子,离开地下车库,心想要能兑换成亲亲就好了。

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比谢舒毓勇敢得多,也脆弱得多,但她不怕受伤,也能独自承担后果。

可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也会有自己的软肋,也会有许多的不可言说,手掌按压在心口,摇头。

太多不确定,所以她也会害怕,藏住不说。

还有还有,什么是“最勇敢”呢,并没有标准答案,不过是为了给不够勇敢的她或她寻找借口。

天气不是很好,太阳只在早上短暂露面,什么时候悄悄躲进云层之后呢,大概就是谢舒毓乘电梯离开的那一秒。

不过眨眼,全世界暗下来。

车子驶离城区,上高架,接高速,路两边能看见大片的果林,才几天花就全谢了,颜色变得暗黄。

不用过分担忧,那并不代表结束,枝头有叶子长出来了,飞快的,嫩绿。

同一条路,大巴车的视角更高一些,她们差不多的心境,毁灭同样是一种新生。

一件事情想要开始,另一件事情必须结束。

如果不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出差会感到非常痛苦,好在大家都十分乐在其中,包括燕燕,初时的车程,身体尚不觉疲倦,对车窗外快速流动的一切都充满新奇。

“这已经是县里了吧!”大巴过收费站,学敏惊喜出声。

谢舒毓拿出手机看地图,“好像是。”

“欸!”学敏回头,“我知道这地方什么东西最好吃,忙完我们一起去。”

谢舒毓没有立即答应,温晚还在家等她。

网上那些话真不能全信,寺庙没那么偏,路边打个车十块钱就到,再步行不到一公里,山脚下看到白色的佛塔。

谢舒毓脚程快,走在前面,学敏牵着燕燕,速度慢些。

中途谢舒毓从书包里翻出相机,假如看到猴子马上就能拍到,网上说那些猴子经常蹲在路边抢食,素质很低。

刚才说过,网上那些话不能全信,直到山顶,谢舒毓一只猴子没看见。

这座寺庙年代久远,还没进主殿,山间开阔处,一座高大的彩色泥塑牌坊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真正的古物,绝非现代工艺所能复刻,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仰望它,谢舒毓久久失语。

拍下很多照片,已经熟悉路线,心说下次一定要把温晚带过来,谢舒毓踏上石阶,穿过牌坊,庭中一棵老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撞进她胸口。

犹如中枪,谢舒毓当场傻在原地。

温晚歪了下头,朝她走来,脚步轻快,面带笑容,“我刚才也像你那样,愣愣看了很久。”

口吻熟稔,似乎她们一早就约好在这里碰面。

是惊喜,制造惊喜的人同样很开心。

谢舒毓眼睛睁得大大,还在反应,温晚一把抱住她,“原来是这种感觉,哇,我也好喜欢。”

“你怎么会来。”谢舒毓摸到她满背凉滑的长发,“肚子还疼吗?”

“我来玩呐,你不许啊?”带点小脾气,小傲娇,她弯腰习惯拿头撞人胸口。

谢舒毓去摸她的手,山里有点冷,她自己开车,比她们快得多,应该独自等待许久。

“好凉。”谢舒毓双手握住,使劲地搓。

温晚喜欢被她紧张的感觉,“不是应该呵气吗,电视里都是那么演的。”

“摩擦发热更快。”谢舒毓举例说明,“钻木取火。”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蛛丝,把她们包裹在一起。温晚看着她,吸了下鼻子,“你开心吗?”

“当然!”谢舒毓毫不犹豫,“巨大的惊喜。”

来时路上,心中所期待的一切全部实现,温晚轻快蹦跳,两条手臂挂在谢舒毓脖颈,仰头望天,身体放心朝后倒,“我超开心!”

谢舒毓用力抱住她,如果有心,下一秒就可以吻到。

不能也没关系,好暖啊,淹没在彼此的气味里。

学敏和燕燕来到身边,温晚热情跟她们打招呼,谢舒毓向学敏介绍,“小碗,我最好的朋友。”

客气寒暄,学敏微微皱眉,小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忽地,眼底瞬间迸发出晶亮笑意,“小碗就是小时候被鳖咬过的那个女孩吧?”

“啊?”温晚表情夸张,随即怒捶谢舒毓,“你什么事都往外说啊。”

“我们有一期,是科普乌龟和甲鱼的差异,小毓跟我说了你的经历,我觉得很有趣,就写进去了。”学敏微笑补充。

“啊?”温晚气得直跳脚,“你们还把我的糗事写到书里。”

大家笑开。

谢舒毓下午忙工作,跟学敏去见寺庙的住持,温晚带燕燕在附近玩。

女孩话不多,但没关系,温晚自说自话惯了。

“一开始,我跟小筷子也是这样,她话少,都是我在说,她看书多,懂得多,我问题多,如果一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一遍,我再问,她坚决不会讲。”

温晚小时候学过舞蹈,肢体还不错,擅长模仿,立即跳起来,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我问得烦了,她表情就这样,然后一甩胳膊气冲冲走掉。”

她学人走路,上身完全不动,两腿倒腾得飞快。

谢舒毓拿相机拍照,站立白塔顶层,地面的温晚像只小蚂蚱,跳来跳去不知道干嘛。

“小毓姐姐在看我们。”燕燕手指白塔方向。

温晚更来劲了,模仿谢舒毓小时候发脾气,“也是上身不动,手僵僵垂在两边,不停跺脚,而且只跺右脚。”

燕燕被逗笑,温晚一下跳到她面前,“我也是这样模仿她爸妈,把她逗笑的。”

瞬间脸红,燕燕眼睛睁得大大看她。

温晚反手在包里掏,没找到糖,只摸出瓶木糖醇,分给燕燕吃,还叮嘱说:“不可以咽下哦。”

木糖醇是在小区楼下买的,如果可以亲嘴的话,能派上用场。

一而再,再而三嘛。

亲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谢舒毓说过的一些话,她其实介意,比如嫌弃床脏,说她嘴巴有味道。

尽管她知道,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也绝不是事实,谢舒毓只是故意让她难堪,想看到她爆炸,发怒,像只鼓胀后被松开的气球,满屋乱窜。

谅解。她常常也对谢舒毓做同样的事,贬损自己,从对方口中的否定获得肯定;恶劣的言语刺伤,通过对方强烈的反应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很坏,但非常有效,且乐在其中。

她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从小一起长大,相互影响,也被滋养,这种羁绊很深,甚至已经融入基因,可以遗传给下一代。但,不会有下一代了。

三十而立确实有点扯,温晚坐在树下,心里很空,未来没着没落的。

又想哭了,该死的姨妈。但坚决不可以,今天很开心,她们可以一直待在一起,直到明早的太阳升起。

不对,还有后天,大后天,甚至周末。

天呐,温晚抱住自己,好幸福。难以自持,眼眶湿热。

谢舒毓结束工作是下午五点,寺庙提供斋饭,既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们可以免费享用,夜间留宿在禅房。

住持说,每天早上十点,会固定给猴子们放饭,届时都可以见到。

“不过,我们可以去买一把香,再捐些灯油钱。”谢舒毓提议。

温晚把燕燕完整交还给学敏,孩子困了,想睡觉,学敏先带她去禅房休息,让她们不用等,先去吃饭。

两方道别,谢舒毓牵着温晚往大殿走,“去给家人求个平安。”

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一刻也不想分开,温晚头黏靠在谢舒毓肩膀,“我是你的家人么?”

“当然。”毋庸置疑的。

虔诚跪拜在佛祖面前,除谢舒毓外,温晚只能通过祷告来实现的心愿,恐怕就只有外公了。希望外公长命百岁。

温晚睁开眼睛,“你跟佛祖说了什么。”

“我……”谢舒毓摇头,“我希望奶奶长寿,但她的病你也知道,我同样不想看到她痛苦。”

老人家身体倒是硬朗,只是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常常记不清楚事情,还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很矛盾,人无时无刻不处在矛盾中。

并肩默默往膳堂走,天下起小雨,山间空气潮湿清冷,两只手紧紧牵在一起,热的。

途中,温晚想起件好玩的事,“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为了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有天跟妈说,让她安排一下,买个更大的房子,把你全家人都接过来,妈妈和妈妈一个房间,爸爸和爸爸一个房间,我们俩一个房间。”

谢舒毓记得,她说过好多遍了。“然后干妈说‘我哪儿有那么大权利啊’。”

“可你平时不总说,使点钱安排一下,你使钱呗!”温晚回忆当时,呲个大牙乐。

“我刚才也给佛祖使钱了。”她捐了两千块钱,“两个心愿。”

谢舒毓问:“然后呢?”

温晚这次学聪明,“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啊?”谢舒毓一脸完蛋,“那你问我!”

“哈哈哈哈——”温晚大笑,霸气挥手,“你那个不算犯规,我钱多,佛祖肯定听我的。”

“行吧。”谢舒毓只捐了二百。

寺庙的斋饭很好吃,蔬菜种类丰盛,还可以无限续加,吃饱为止。

温晚不喜欢吃水果,没水的嫌干,有水的黏手,她喜欢蔬菜,不明白现在的小朋友为什么讨厌西兰花,明明就很美味。

有香客自己带了饮料来,是大瓶的花生牛奶,放在桌边,温晚正跟谢舒毓讨论佛教徒可不可以喝奶,猴子出现了!从靠山的小窗窜进来,抱起饮料,嗖嗖嗖几下就上了树。

“来了!”谢舒毓抓起相机冲出大门。

温晚也跟着跑,大概是上午那半根香蕉让她二次变异,高昂的嚎叫声比山上的猴子还要响亮。

那猴子好厉害,独臂上树,还单手拧开瓶盖,以一种奇异的角度仰靠在树干,脚掌撑在瓶底,饮料直接往嘴里倒。

谢舒毓在树下疯狂找角度,“公众号的照片也有了。”

温晚连蹦带跳,“好好玩!”

忽然,她静止不动,谢舒毓回到她身边,“又血崩了?”

想笑,不敢,憋笑辛苦,温晚揉揉腮帮,“太兴奋了。”

寺庙的禅房很干净,有雅致的檀香味,床褥和枕头是藏蓝色,谢舒毓认真查看过,“没问题。”

她的根据是有一种刚洗过不久的感觉。

什么感觉呢。

“首先,布料比较硬挺,其次是味道,有皂粉味。”

温晚早料到会在外面过夜,带了睡衣。禅房设施不全,下雨凉,她们都没洗澡,温晚很认真刷了牙。

然而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可以接吻的理由。

是给佛祖使了钱不错,佛祖再厉害也不能把谢舒毓头按过来吧!

床很小,靠墙放,因此她们必须靠得很近,软绵绵的黑暗中,窗外滴答滴答,小雨声。

温晚喜欢和谢舒毓抱在一起,不管对方是否情愿,死死攀住。

她小心翼翼往人脖子里吹了口气,“我的嘴巴没有味道吧?”

大概是痒,谢舒毓往后躲了下,呼吸变重。她静静吐纳,音色低沉而沙哑,“都说了,开玩笑的,胡说八道的。”

“那就是香。”温晚认定。

其实她心里早就原谅,却希望谢舒毓可以继续犯错,好让她捏住把柄。

谢舒毓“嗯”了声,薄荷香,还有她的香,一种不可描述之香。

“那你能莫名其妙亲我一下吗?”温晚承认自己越来越放肆了。

心被撩惹,春潮一波一波,汹涌推动。

完全在意料之外,谢舒毓没憋住,胸腔低震出笑音,“你疯了,佛门净地,想干嘛。”

笑也这么好听,温晚耳朵贴在谢舒毓心口,晕乎乎的。

是了,差点忘记她们在寺庙。

她道行确实还浅,姓谢这老尼姑,坐怀不乱,有点厉害哦——

第26章“这才是接吻。”

对谢舒毓,温晚讲不出来到底什么感觉。

依赖嘛,当然有,在谢舒毓身边,她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会有一只手从始至终牢牢牵住她,不必担心走丢,迷路也当是旅行,一路兴致勃勃。

爱,更复杂,这世上有很多种爱,数年如一日的守候、陪伴,多重身份边界感模糊。

从前,温晚试探过,谢舒毓反应强烈,立即就退避三舍,她心灰意冷才决定逃家躲避。

可她还是会做梦。

说起那个梦,真是诡异,仔细回想,那个梦之后,谢舒毓对她似乎宽容许多。

入睡前,温晚美滋滋想,继续做梦吧,梦里按捺不住,半睡半醒间就可以抱住身边人大亲特亲了。

所以,无所谓是依赖还是爱情,温晚确定,她对谢舒毓是有欲望的。

想和她睡觉,不是现在这种假睡,是两个人脱光抱在一起,你摸我,我摸你那种睡。

闭上眼睛,头脑深陷在昏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她的呼吸声、心跳声,如此强烈,她的存在像一柄锋利的刀直插入心脏,难以忽略,痛是爱而不得。

温晚伸出手,摸摸索索落在她的腰,她侧身躺着,那里明显的凹陷,虎口稍用力些还是能掐起块软软的肉。

“嗯——”

毫无防备,谢舒毓低缓婉转的一声,语调带着深深的倦意,“干嘛呢。”

“你睡啦?”温晚明知故问。

“不许调皮。”谢舒毓握住她手腕,拿开,“明天还有工作。”

“你累啦?”温晚睁开眼睛,这里好黑,窗外没有一丝光,她什么也看不见。

谢舒毓没有回答,翻身,背对人。

好吧,她可能对我没性趣。漫长吐气,温晚放弃试探,靠近,仍是环住她腰,拥抱她清薄的后背。

心里在盘算,要是连抱都不给抱,她就大哭,大闹!

幸好没有,谢舒毓轻轻握住她的手,往前拽了拽。

“乖乖的。”

“唔——”温晚偷偷亲了一下她的头发。

整夜无梦,世界如此安静,像回到母亲的子宫,一种久违的踏实。

谢舒毓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个早晨,昏昏的,是山中高大的树木遮挡了日光,雨停,檐角水滴悬而不落,石阶角缝青苔丛生,空气中满是草木被水浸透散发出的独特香气。

没有叫醒温晚,她在院子里刷牙,左手叉腰,庭中踱步。

角落里一窝竹子,长得真快,不过一夜就窜到人小腿高。

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擦脸,温晚已经醒来,懒洋洋横在床铺间。

木门“吱扭”一声,温晚投去视线,轻声问:“你有听到吗?”

谢舒毓走近,“什么?”

“小鸟在唱歌。”温晚声音沙沙嗲嗲,“叽叽,喳喳,啾啾。”

乳液瓶顺手放床头,谢舒毓俯身,冰凉的手去摸她的脸。

温晚起初瑟缩一下,继而享受,“好舒服。”

轻轻捏一下,她皮肤好软,看来昨晚睡得很好,谢舒毓又隔着被子拍拍她,“起床洗漱吧,我去给你端吃的。”

膳堂早上吃面,学敏和燕燕已经在了,谢舒毓排队拿了两只碗,从她们身边经过,有点不好意思,“赖床呢,我给她端去。”

学敏点点头,“是手擀面,特别好吃。”

路程不短,谢熟毓一路疾行,担心面坨。碗底好烫,中途她实在难以忍受,碗放在一边石墩子上,扯袖包住手,左右端起。

温晚从房间出来,想去找谢舒毓,又不认识路,怕走丢,反倒要人去找。

昨晚是谢舒毓牵她过来的,她脑袋空空,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那个身影朝着自己飞奔而来时,温晚有几秒的失神。

可恨的不是姨妈,是谢舒毓,总让她泪眼花花,她怀疑这人就是成心,知道她眼皮浅,故意整她。

“啊!烫死我了!”谢舒毓把面碗搁在院里石桌,疯狂甩手。

她忍了一路,脸都急红。

温晚抓来她手,“呼呼”吹气,“你干嘛非这样啊。”

“我哪样了?”谢舒毓糊涂。

温晚自己先哭上,“你等我起床,我们一起去不就好了。”

谢舒毓不是喜欢拖延的人,“等你黄花菜都凉了,膳堂是有开放时间的,过了点谁给你开小灶啊。”她可以麻烦自己,不喜欢麻烦别人。

“别废话了,赶紧吃吧。”她抽出手,去拌面。

手擀面粗,没那么容易坨,谢舒毓端走之前淋了辣椒油提前拌过,她什么都想得周到。

尝了一口,她顺手递给温晚,“听膳堂师傅说,他们辣椒都在自己种自己晒,绝对纯天然。”

温晚接过面碗,热气一蓬一蓬往上溢,熏得她眼泪止也止不住。

“我真服了。”谢舒毓又把面放桌上,包里翻纸巾给她擦泪。

尽管从小到大已经重复过很多遍,谢舒毓还是想说:“你哪里来这么多眼泪,你是水枪吗?”

你大爷的,什么破形容。温晚咆哮,“人家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你说我是水枪。”

谢舒毓哈哈笑几声,“水枪没有水,就失去了作为枪的作用。”

她的眼泪是子弹,她无法无动于衷。

“那你恶狠狠亲我一下,我就不哭。”温晚趁机提要求。

谢舒毓笑得更厉害,“还恶狠狠,你吃不吃?”

这人行动上对她有多好,嘴就有多贱,简直天赋异禀,绝世无双。

温晚也有办法治,“那我就闹,我满地打滚。”

刚下过雨,地面潮湿,谢舒毓说:“我很期待。”

“哎呀!”温晚连连跺脚,胳膊左右地摔,“你这人怎么这样。”

“好了好了。”谢舒毓重新端起面碗,“快吃吧,我手现在还疼呢。”

温晚终于老实。

谢舒毓的意思是想弄明白到底为什么,她不想稀里糊涂的。

温晚给出的理由是“想妈妈了”。

“那你找你妈去。”谢舒毓端空碗往水池走。

温晚牵着人衣角跟在后头,“我妈不在,你是小妈妈,你得负责哄好我。”

“我是你祖宗。”谢舒毓气得不轻。

温晚笑嘻嘻,“那祖宗更得疼我爱我。”

谢舒毓让她滚一边去。

我说错话了吗?温晚挠头。

她们做了二十年朋友,想改变过去观念,抛却旧的,展开新的,实在是不容易。

雨柔柔,风轻轻,春生万物,发芽,吐枝,开花,可在此之前,也经历了一个漫长而萧索的冬。

困顿、昏睡,是必经之路。

十点,膳堂的大师傅开始给猴子们备饭,木盆里装了好些的水果和馒头,谢舒毓把自己带的香蕉也放进去。

这些食物部分是寺庙采购,其余大多是香客捐赠,猴子们曾经遭受过严重虐待,大多有残疾,幸好它们也是有人疼的,很多退休老人每天爬山到寺庙,就为给它们背口吃的。

学敏采访,老人们笑盈盈说,又能积德行善,又能锻炼身体,两全其美。

大师傅把木盆端到外面一片空地上,手里提面铜锣,“梆梆梆”敲几下,就听见漫山簌簌的响,猴群从山林间四处冒出,欢天喜地奔来食盆边。

好多香客围在旁边看热闹,温晚有点害怕,往谢舒毓身后躲。

大师傅安慰说别怕,“猴子也是明事理的,你不伤它,它就不伤你,它们嘛,其实胆子小得很,龇牙咧嘴,不过为了自保。”

杂志插图大多采用工笔画法,内容崇尚写实,形似,要求细腻逼真,谢舒毓拍了很多视频,想拿回去慢慢看。

猴子不可能像人乖乖坐在那,方便她观察,再说人也不是每一只都乖。

想到这里,谢舒毓转身,回头。

“看我干嘛?”温晚眨巴眨巴眼。

“没。”谢舒毓继续拍猴。

住持留她们吃过午饭再走,学敏还没说话,温晚先“嗯嗯”应下,“斋饭特别好吃!”

大家对视一眼,笑开。

学敏打电话跟张姐汇报情况,反正山高皇帝远的,扯谎说明天上午才能全部弄完,今天猴子没出现。

张姐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只要别耽误录节目就行,主编那边这次特别看重。

电话挂断,谢舒毓戳戳温晚,“看见没,这就叫老油条。”

学敏大笑,笑完说:“那不然呢?今天回去,后天又过来,多折腾人。”

谢舒毓当然是感激她的,只是担心燕燕,“小孩岂不是一个星期都不能上学?”

燕燕牵着妈妈袖子,很好奇大人要怎么安排她。

“不上了呗。”学敏无所谓摆摆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考试考不好,但她才三年级,又不影响升学,一次考不好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们燕燕很聪明的!她回去以后会主动学习的。”

“我会的。”燕燕举起胳膊,开心蹦跶。

“而且我们燕燕头都破了,要每天都开心玩耍,伤才能好得快。”学敏把燕燕抱起来,亲亲她脸。

小孩满脸幸福,紧紧搂住妈妈脖子,她们亲密无间。

谢舒毓叹为观止。

温晚倒是还好,“我妈妈也是这样的,我跟小筷子逃课出去玩,回家她问我,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地方,跟她讲讲,下次也带她去。”

燕燕的妈妈和小碗的妈妈,是谢舒毓做梦都不敢梦见的。

可偏偏,就梦到跟温晚那什么了。

学敏说,人生的容错率其实是很高的,别因为一点小事就轻易否定自己,回头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嘛。

她很享受自己现在的生活,用过来人的语气开解她们。

燕燕头上的纱布得换,住持说过他那有医药箱。

“山里转转,这边空气很好。”学敏抱着孩子离开。

两人牵手,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对彼此来说,所有对方没有拒绝的肢体接触,都是一种恩赐。

谢舒毓问:“那你什么安排。”今晚之前,她们会离开这里,那明天呢。

“去看电影?然后超市买菜,回家做饭。”才刚吃过饭,温晚又馋了,“想吃水煮肉片。”

“那你不上班呐。”

“不上了。”

“为什么?”

“想和你待在一起。”

一阵大风刮过,山林呼啸,巨大的雨点砸在头顶发缝,谢舒毓“哎呦”一声,借此掩盖了慌乱情绪。

其实脱口而出的瞬间,温晚也后悔了,担心吓跑她。幸好,给佛祖使了钱的。

“是不是特别凉!哈哈!”温晚幸灾乐祸,扯了袖子踮脚给她擦。

谢舒毓配合屈膝,对面那家伙趁机使坏,揉乱她头发,她没生气,缓过劲来,试着探寻更多。

“老旷工,公司那边没问题吗?”

“他们不敢给我算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