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说,那个传话的小厮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是失足落水,诊断的太医因为知情不报被杖杀,映秋原本要受二十杖,我说是我的过错,不必让我的婢女替我顶罪,所以我除了失去一个月俸禄外,还被禁足了一个月。
映秋很生气,这个小丫头,从小跟在我身边,没有见过这些个肮脏事。
我也没见过,但我被我哥吓过。
“主子为什么不与太子解释?奴婢一直呆在主子身边,根本没叫人传过话的。”
她气鼓鼓还委屈屈。
嘤嘤嘤,我也委屈,但是,“映秋,你可记得,我们那天为什么恰好路过那片夹竹桃吗?”
“不就是那个小厮来替太子传话的时候说泽园的花开得漂亮适合出去走走嘛。”
“前段日子太子身边有个小厮死了。”
我淡定地倒了一杯水,学着哥哥当年吓唬我时的淡定样子。
映秋懵在原地,这次我没安慰她,我姿态怡然地坐在长椅上,把玩桌上的水杯。
一个月刚禁完足,太子当日又开始留宿在我这儿,映秋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人一哆嗦,全没了以往的活泼劲儿。
我开始有些后悔那日吓映秋,其实那天我说出那件事的时候就后悔了,我很想站起来把她抱怀里揉揉她脑袋,像从前那样告诉她没事。
可是我没能站起来,腿是软的,手连杯子都拿不起来,如果那个从小带我长大的嬷嬷在,她一定会发现我把玩水杯的手在抖。
阮宜当初吓我的时候,是否有片刻的后悔?算了,不想那个都不进宫来看我的糟心哥哥了。
进了宫以后,人真的是活一天算一天,我哥不进来看我,我娘不进来看我,我爹也不进来看我,他们过年的时候宫宴见到我只给我见了一个礼,都不理我。
我哥倒是想过来说话,被我爹拉住了。
亲哥和后爹,哼。
那晚映秋悄悄爬上我的床,她擦掉我的眼泪,将我整个人圈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拍我的背跟我说没事,像我以前对她做的那样。
丢人。
更丢人的是,太子突然来了。
他盯着映秋的眼神有点......凶?哦,捉奸在床讷,快乐。
太子进来的时候,映秋的身体明显一僵,但是等我们俩爬下床后,她瞪回去的眼神超凶,映秋牛逼。
太子可能想训话,毕竟婢子上主子床这事于礼不合,但他最后只是让映秋出去,然后将我抱到床上,睡了一觉。
是睡觉,不是睡我,稀罕。
更稀罕的是,那晚他一夜没睡,只是有意无意地拍着我的背,那动作甚至比之前的映秋更温柔。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失眠......也不仅仅是因为父母我哥对我的疏远,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也许......大概......可能......有点喜欢上太子了......
害,天家的人说什么喜欢呢。
日子过得逐渐混沌,卢瑶涵陷害我的事不断发生,但是太子总能查明事情原委还我一个清白,他终于肯在我身上花心思了,这算不算一种喜欢?
第二个年头宫里落下初雪的时候,我怀孕了。
太子很开心,他走过来抱住我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很幸福,我刚在门口接了一片落雪,他不由分说攒住了我冰凉的手捂在他的手心,很温暖啊,哪怕掌心的雪融化了湿漉漉的不舒服,我也没舍得把自己的手从他怀里抽出来。
吃食出行都得注意,尤其是要防范卢瑶涵。
食物里面下药,送落胎的糕点等事情不断发生,这个女人好烦的啊喂。
太子罚了她三个月的禁闭,要她不得出现在我面前,还给我派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我。
但孩子还是没了,卢瑶涵动用了他父亲入宫前派去保护她的死士。
那是一个清冷的冬日,前两日下了好大一场雪,地上的积雪还没扫除,映得那宫墙愈发红艳,冬日少见的阳光打在白雪上,有些刺眼,刺客出现的时候,我看着窗沿上的落雪在发呆。
那刺客非常利落地杀了我身边的婢女和嬷嬷,然后把刀刺进了我的肚子。
我到底没能避开,那时唯一能庆幸的是我方才让映秋去帮我去前院折梅花。
她没事,我至少保住了一个。
卢瑶涵的父亲因为养死士被查,死罪,听映秋说,卢瑶涵被拿下去的时候像个疯婆子,另一个婢女临春告诉我,卢瑶涵朝着承恩殿不断嚷喊说我合该还她孩子一命。
傻逼。
今日太子进来的时候依旧面目沉凝,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但到底他只说了一句“你受委屈了”
。
哦,就你有眼睛。
伤口疼,想骂人。
然而我躺在床上,只做凄楚状,委委屈屈回了一声“臣妾没事”
。
那年我刚进宫他问我可否住得习惯,我回他不习惯,如今我落胎他说我委屈了,我说没事。
我原以为我的父亲是大周最厉害的将军,我可以活得肆意,但最后我却被困在这个宫里,学着旁人的曲意逢迎。
我落着泪要他晚点处死卢瑶涵,我还没尝过她舞者的身子......不是,我还没让她给我个交代。
太子答应了。
我伤还没长好就下了床,去见卢瑶涵的最后一面,只是那个女人已经疯了。
她整日翻箱倒柜找她的孩子,身上全是自虐留下的伤口,我还记得那年无意间撞见她在太子面前跳的一支舞,是蓬勃的春,迎着朝阳开得娇娆。
曾经有多得宠,现在就有多落魄。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难得清醒了一会儿。
“卢瑶涵,我没动过你的孩子。”
有些事总得理清楚,我再不是当年可以随意说话做事的那个武家儿女了。
卢瑶涵没有理我,她抱着被子卷成的一个团轻缓摇晃,偶尔哼上一两句歌谣。
她或许什么都不在意了,人之将死,恩怨情仇便都放下。
可是,怎么能呢。
“卢瑶涵,你一时冲动,害死你的亲人,你可曾后悔?”
她终于抬头看我,眼神凄厉恐怖,怀中的团被被她攥的死紧,“是你!
是你给我下药,害得我如此疯癫模样,阮半柒,若不是我疯症突然发作也不会下这样诛九族的命令,哈哈哈哈哈哈说到底,是你自己做下的孽害了你自己的孩子!”
映秋挡在我面前,阻止卢瑶涵靠近我。
“我给你下药?”
我盯着她,“谁告诉你的。”
“人在做天在看,自然有人能查出来。
阮半柒,你刚刚问我是否后悔,那我同样想问问你,那年你害我失去孩子,你又是否后悔?”
映秋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厉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太子妃动手?当年我根本没叫人传话,是太子身边小厮让我们去泽园走走,傻逼东西,是太子要你生不下这个孩子!”
卢瑶涵被一巴掌打趴在地上,她听着映秋的话神色呆滞地问:“太子?”
“不对,”
我拉住映秋的手,太子不会现在动手,卢家对他应该还不是舍弃的时候,我蹲下来,问卢瑶涵:“是谁告诉你我给你下的药。”
“是吴彤千......吴彤千......”
她神色呆滞,然而下一刻,她的面容忽然扭曲,像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大怒大恨,“这个贱人!
是了,那年我怀孕她是知道的,太医是她推荐的人,我那么信她!
胎像不稳......是吃了那安胎药以后才愈发难受!
还有,听燕与她走得很近......听燕,这个贱人,她敢在我吃食里下药使我疯癫!”
她说得颠三倒四,却足够我把这些年的一根线给串起来。
吴彤千么,我默默想到。
当年无意给她的难堪,她用两年时间加倍还给我,还顺手牵连了一个可能威胁她的人,不愧是大周才女啊。
又或许无关前仇,毕竟这本就是吃人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