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虽常年奔波在外,与大母亲的关系却还不错,每每经过金陵,总要忙里偷闲地归家一趟,寄回家中的书信也早已堆积成山。
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和睦,仿佛冥冥之中有宿命牵绕。
千乘钺牵着大母亲的手缓步行走许久,恍恍抬眸才发觉父亲已独身涉往岁月长河,不由得暗自嗤笑。
宿命?去他的宿命。
倘若当真有宿命一说,何故父亲白发渐生,大母亲却依然容颜不改。
江琉璃辞世以后,千乘昀不曾纳妾,而扶玉无法生育,于是府中便只有“钺”这一个孩子,自然得金尊玉贵的养着。
千乘家中生意昌隆,府邸也跟着一修再修,俨然一处银屏金屋,又将外院倒座房改做私塾,方便自家已成少年的小公子读书。
千乘钺百无聊赖地倚在窗旁,目光几度别往屋外,穿越廊柱径直勾在那片拢袖立于月洞门前的清瘦背影上。
大母亲今日穿的袄裙,墨黑长发悉数盘起,由一支白玉簪仔细固定脑后,米色衣襟掩不尽雪白而纤细的后颈,珠玉璎珞压于项间,又分出一线衬着流苏的玉坠垂在背心,流畅地贴过半截脊骨,虚虚的浮于衣上,轻巧地一摆又一摆。
据说父亲今日归家,大母亲好早便候在那里,不时偏眸观向外间,点缀笄尾的翡翠水滴乘势微曳。
先生捧书立于台上,只浅淡瞥来一眼,便又自顾自地回眸讲课,伴随堂内同窗窸窸窣窣的应答,宅外忽而传来马蹄步声。
父亲归家了,他满面春风地回来,甫一推门便碰上守于阶前已久的大母亲,瞧见妻子一刹,他眸间欣喜几乎满溢而出,眦尾细纹倏然微弯,却并不显老态,适才对上目光,便急匆匆地拥往对方,好一番腻歪。
又是这样的戏码,真的好生没趣。
千乘钺视若无睹,旋即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重新埋首案上书卷。
恰是午间,一家三口难得能同桌用膳,便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了。
他这一餐吃得味同嚼蜡,光是看着父亲与大母亲眉来眼去的便足以饱腹,还得抽神应付父亲的嘘寒问暖,和几句对自己近来功课的提问。
虽然心中不耐,但他面上倒是演得颇好,便连眼底碎光都似有戏,嘴里回应也不卑不亢,恐怕连金陵城内最好的角儿都不如他演技高超。
大母亲有歇晌的习惯,刚刚用毕午饭,面上便显出几分困意,又温温和和的同他打过招呼,才挽过父亲手臂缓步离席。
见着爹娘身形远去,千乘钺眉头猝然紧皱,随即丁铃当啷撇开手中玉箸,却紧紧盯着桌上爱吃的松鼠鱼不放。
留守旁侧的丫鬟见此埋头,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便拱了这小少爷的火。